各位观众,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斯塔夫的频道,让我们一起探寻火与马的时代,那个火焰和战马的年代。昨天我翻了翻1805年年底的英国报纸,然后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思路,也就是做一做《泰晤士报》的破防记录。
观众们都知道,1805年12月2日,发生在奥斯特利茨附近的“三皇会战”以拿破仑麾下的法军大获全胜,俄奥联军一败涂地告终。
(资料图片)
不过,在英国最权威的《泰晤士报》12月20日报道里,这场大战却是如此终结的:
俄罗斯皇帝的英勇令人极度震惊,他真是不怜惜自己宝贵的生命……
这场会战可能决定了战役的结局,或许也定下了战争的结果。据悉,俄奥联军至少有2万人死伤,法军则是3万人战死,1万人被俘,波拿巴本人都只能带着50名骑兵逃离战场。
此战中的最后一场大规模决定性攻势,据说是由亚历山大皇帝亲自率领3万近卫军和掷弹兵发动的。
我还能怎么说呢,“军事学不存在了”嘛。
一、《泰晤士报》,胡说八道
应当承认,从前面那段耸人听闻的报道里,可以看出《泰晤士报》当时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的国际大报潜质,其报道既能符合英国人的口味,又用据说、据报、据悉之类的词汇巧妙地卸去责任。
毕竟,在1805年那个年头,既不存在战地记者,各大报社也没有常驻国外的工作人员,更没有移动通信,没有互联网。《泰晤士报》在报道国外要闻时一般都是翻译、转载来自海牙、汉堡、巴黎等地的消息,上面那条发生于平行位面的报道,便源于据说是12月5日从奥地利奥尔米茨(今捷克奥洛莫乌茨)传出的消息,但怎么看都像是小编自己在发挥。
彼时的英国报纸还处在“野蛮生长”的状态。它主要依靠政府公告、各色人员报料、层层审查下的外来书报刊发信息,甚至时常对其它报纸的报道稍作修改便公然刊登,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洗稿”。
对外来书报的审查和官方翻译滋生了若干相关腐败,各报刊往往通过行贿官方翻译人员来获得快人一步的消息。由于英国官方渠道经手的报刊时常被开天窗,甚至产生了售卖外来报纸的黑市。
不过呢,比起欧陆国家的报纸,英国报纸还算是喜闻乐见。据威灵顿公爵后人朗福德(Longford)女士所述,就连公爵在前线都曾看着《太阳报》(The Sun)的二、三版打发时光。
当然,拿破仑时代的《太阳报》并非如今以三版女郎闻名的同名报纸,而是一份亲托利党的政治性报纸。
而且,当时的英国报纸一般仅有四版,其中一、四版为各类广告,新闻、政论限于二、三版,如果广告超量,往往还会侵占新闻政论版面。
当时,从前线到后方最快的信息传输渠道就是法国的沙佩(Chappé)信号机,也有人把它叫做光学电报或急报,读过大仲马《基督山伯爵》的人可能会对它有点印象:
“我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是想去参观一样东西,平日里我只要远远望见它,就会做白日梦似的想上几个钟头。”
“什么东西?”
“急报站。哎唷,您瞧,我还是不当心给说出来了。”
“急报站!”德·维尔福夫人重说了一遍。“哦,我的主啊,没错,急报站。有时候在大路一头,我登上小山丘,望着远处那几条乌黑的折臂,犹如一只大甲虫的细肢,在明媚的阳光下高高举起,这时我总是,我得向您承认,心情很激动,因为我想,这些奇怪的讯号,凭着一个无所不能的大人物的意志力量,那么准确地划破长空,掠过灰暗的云层或湛蓝的晴空,把坐在办公桌跟前的这位大人物的意愿,传送到三百里外线路的另一头,让另一位坐在办公桌前的大人物知晓,这有多奇妙啊。想到这儿,我总会联想起守护神,联想起天地间的神衹,总之,联想起种种神秘的力量。想到后来,我会哑然失笑,但我却从没想过要跑近去瞧瞧这些白肚皮、细黑脚的大昆虫,因为我怕在它们硬邦邦的翼翅下面,会见到一个煞有介事、故弄玄虚,满脑袋科学、魔法和巫术的小人儿。可是有天早上我听人说,急报站的主管都是些年俸才一千二百法郎的可怜巴巴的公务员,他们成天价瞧呀瞧呀,但不像天文学家那样瞧的是天空,也不像渔夫那样瞧的是河水,更不像优哉游哉的闲人那样,瞧的是风景。他们瞧的是四五里路开外跟他联络的那只白肚皮、细黑脚的大虫子。这时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好奇心,想走近这只活生生的蚕蛹去瞧瞧,看它是怎样从茧壳里抽出一根又一根的丝,来跟另一只蚕蛹联络的。”
总之就是设立若干固定人工基站,每一站的工作人员需要使用信号机人工传输编码信号,有了它,从莱茵河到大西洋,从北海到地中海的信息往返都只需要一天功夫。
可是,脱离法兰西帝国的基站网络之后,接下来还是只能靠人腿和马蹄。得等到人和马花费将近十天时间把信息从摩拉维亚战场传到法国东部重镇斯特拉斯堡,接下来才能纳入网络,继而直通巴黎。
所以,即便是巴黎报纸,也得等到九天之后的12月11日才能刊发奥斯特利茨大捷的新闻,而后迅速通过网络公告全国。至于海对岸的英国,考虑到英法网络不可能连通,奥斯特利茨打完两个多星期,英国人还是对此战结果一无所知,其实也不足为奇。二、被假新闻淹没的真消息不过,到了12月20日,英国各大报纸总算是接到了12月13日午夜11点传来的汉堡消息,随即发现,法军和俄奥联军似乎在摩拉维亚东南部打了一仗!这条汉堡信息是由法国驻汉堡代表、拿破仑前秘书布里昂公布,此人虽然信用并不好,但这回却大概是胜利太过巨大,因而无须夸张,基本照搬了大军团公报的信息,其具体内容如下:
法军取得完胜(的确如此)
俄军损失了120门火炮(其实说少了,俄军自己统计是损失133门,此外奥军还损失26门)
丢失了所有军旗和辎重以及3万战俘(这里多少有些夸张)
俄国皇帝在战后会见了法国皇帝,双方热情拥抱宣布停战(这里布里昂是把奥地利皇帝和俄国皇帝弄混了)
鉴于这是奥斯特利茨战后第十一天的新闻,可以说准确度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前面《泰晤士报》接到的所谓“奥尔米茨”来信高得太多。
然而,考虑到英国读者的心理健康,《泰晤士报》在简短刊发这条汉堡消息后,随即开始用海量联军大捷信息将其淹没。
一会儿是“联军先败后胜”。
一会儿是“巴格拉季翁急行军抵达战场,扭转乾坤”。
一会儿是“俄军在12月4日只用刺刀和马刀干翻法国佬,法军仓皇退往维也纳”。
好像是害怕读者对这些消息还不够信赖,平常转发为主的《泰晤士报》还特意连发若干篇评论员文章,以吹毛求疵乃至无中生有的态度为读者细细理出法方信息里的矛盾点。
比如说,既然我们从“北德意志的可靠渠道”获悉战斗从12月2日一直持续到12月4日,那法国消息为什么对后面两天战况只字不提,那显然是法国人打了败仗,得隐晦嘛!对不对,是不是?比如说,21日《泰晤士报》的评论员文章就如此用“军事学常识”教育读者:
一方拿出十万人列队作战的会战,怎么可能如此迅速地终结,这可曾有过先例?
那些曾经目睹过俄军的训练、勇武和热情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会蒙受那篇诽谤性的公告加诸俄军的耻辱!
总而言之,不要一不小心被法国人的假新闻骗啦,他们可是认知作战的老手哇!
与此同时,《泰晤士报》还不断发布英俄联军在欧洲大陆南北两端汉诺威和那波利的联合军事行动信息,宣称普鲁士即将参战,让读者坚信反法联盟还是有希望的。
三、破防不要紧,我们还有海军
就这样,从12月20日到30日,这11天里《泰晤士报》出了9期,每一期都在痛斥海峡对岸法国的认知作战入脑入心,荷兰消息不能信,那里都是法国傀儡,奥地利维也纳的消息也不能信,那里的出版已经被法军控制了,必须得耐心等待从普鲁士来的正经新闻。
比如说,23日,该报评论员指出柏林离奥斯特利茨战场比汉堡近得多,既然柏林都没有传来联军战败的消息,那汉堡出现的法军大捷新闻就太不对头了!
24日,柏林权威消息,法军在摩拉维亚战败啦!
25日,要是俄军真的惨败,双方真的休战,巴黎舆论怎么不鼓吹呢?(其实已经在欢庆了,只是你装着不知道……)
26日,让我们静静等待寄回来的邮件,看看真实消息。
27日,巴黎的《箴言报》居然对3日起的后续战斗毫无只言片语,这绝对有蹊跷!法军肯定是吃亏了才不提!
28日,柏林传来权威消息,俄奥获胜,普军即将参战!
30日,法军宣称的胜利真要这么大,那反法同盟就该结束啦!
我相信,死撑十一天之后,《泰晤士报》的评论员们大概率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所以索性在最后一天用这样的笔法提前预告了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大获全胜,第三次反法同盟宣告瓦解的事实。
31日,奥斯特利茨战后的大军团公报英译版几乎占满了《泰晤士报》的版面,甚至把评论员文章都挤到第四版去,压缩了广告位,不过考虑到英国人民已经被打了十一天的预防针,他们在面对“军事学不存在了”的事实时多半还能稍微有点心理准备。
接下来,为了让人们过上一个舒心的新年,从1月1日起,《泰晤士报》开始以二版和三版的大量篇幅报道特拉法尔加海战和以纳尔逊为代表的英国海军种种英雄事迹。
在此期间,为了破坏法国大军团公报的信用,英国官方和报界甚至模仿法国人的口气,假造了若干篇宣扬法国海军特拉法尔加大捷,击沉英舰十四艘的公报。
由此向国民表明奥斯特利茨的“诚实”公报纯属巧合,大部分时候的法国公报还是纯粹向壁虚造的谎言。
其实,英国方面还是不够了解大军团公报的秉性,大军团公报素来是把胜利战果灌点水,再把己方损失缩些水,还不至于发展到如《泰晤士报》般创造平行宇宙的地步。
像是特拉法尔加这种海上惨败,法兰西帝国在公报里再怎么灌水缩水也拿不出手,只能只字不提,哪里还会煞费苦心雕琢文字,玩什么把失败说成胜利的把戏呢?
参考资料:
苏联电影《战争与和平》(Война и мир)、法国纪录片《往昔的大战:1805年奥斯特利茨》(Les grandes batailles du passé - Austerlitz (1805))
The Naval Chronicle(《海军纪事》)
The Times(《泰晤士报》)
Cathcart, Brian, The News from Waterloo: The Race to Tell Britain of Wellington‘s Victory. London: Faber & Faber, 2015.(《来自滑铁卢的新闻:告知不列颠威灵顿胜利的竞赛》)
Chappey, Jean-Luc; Gainot, Bernard, Atlas de l‘empire napoléonien (1799-1815). Paris: Éditions Autrement, 2015.(《拿破仑帝国图册,1799-1815年》)
Longford, Elisabeth, Wellington: The Years of the Sword. New York: Harper & Row, 1969. (《威灵顿:执剑岁月》)
Соколов, О.В., Битва трех императоров. Наполеон, Россия и Европа. 1799–1805 гг. СПб., 2019.(《三皇之战:拿破仑、俄罗斯与欧罗巴,1799-1805年》)
BGM:《奥斯特利茨的战鼓》(La batterie d'Austerli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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